他们很少夺门而出,即使在最暴躁易怒的青春期,他们所仅有的经验也只限于某年争吵的午夜。方知悠知道母亲不会追出来,她不擦干泪痕整理好衣服是不会出门的。不像他们,连大衣都没有,狼狈得很。
可是扑面而来的冷意却显得掌心里那点暧格外珍贵,像是炉膛里噼啪作响的木料一般,源源不断地供着火焰,烧得她空寂暗淡已久的内心终于亮堂起来、温热起来,烧得那冰冷的壁壑彤彤地渗着血一般的红,彷佛手心里被捂热的血液,从她和她的爱人的交握的掌中泵出,流经全身的脉络,足以支撑她捱过这个冬天。
她想这时候她是不用讲话的,不用问出很多个问题:为什么突然鼓起了勇气爱她,刚才那句“扔了吧”是不是故意激她,怎么就不再怕母亲的嗔怪,为什么不问表舅的事……
凋零冬日里景观灌木无精打采,她只需要牵着知远漫无目的地走,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。
走得久了,她恍然间有种浪迹天涯的奇妙观感,甚至想到,如果母亲最终不能接受,她和知远可以选择哪里作为行程的起点。
若有所感般,知远开口了。
“姐,你会后悔吗?”
方知悠不知道弟弟说的是哪件事,是他们混杂错乱的开始,还是和母亲暴烈的告白,但她想,她是不后悔的。
方知远并不期待姐姐的回答,他已经从交握的手心里氲出的暖意中获得了答案,于是盯着微弱却散发着热的阳光,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“……我们的事,除了妈,被很多人发现过”,他顿了顿,在脑海中重述那一张张面庞,或痛苦或轻蔑或隐晦,却都在告诉他他所维系的是怎样不被接受的关系。
“每一次我都怕的要死,只能告诉自己,我是在满足你的愿望,我只希望你幸福”,方知远想起那段时日里的挣扎,闭了闭眼才继续说,“可到了后来,我发现你也很痛苦,我就想,或许结束就好了,我们都放手,还能做正常姐弟。”
方知悠沉默地回想分手的那一夜,她现在才知道,原来那个时候知远的精神负担已经到了极限了。她扭头去看知远,他专注地盯着前面的一点,像是真的在细细辨认着什么。
“但是后来我发现并不行,你交换回来那个晚上,我感觉我的天塌下来了一样”,方知远微末地苦笑着,“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时候才有对你的占有欲”,他吊起的嘴角又垂下去,在复杂的情感波动中,他只能尽力描摹出一个不甚清晰的时间点,“我只是一直都不敢承认罢了。”
方知远深吸了一口气,“姐,你之前不是问过我,爱你是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吗?”
“我现在想,可能一直都不是,反倒是我,因为没有办法坦诚,才让你那么挣扎”,他扭头对上姐姐的眼睛,眸光清澈地印着他的身影,“姐,我很高兴你还爱我。”
方知悠停下了脚步,颤着身子看知远眼睛里聚散的波光,比日头更明亮的,只映着她一个人,她听见他说,“姐,我爱你。”
于是她说,“我从来都不后悔,我从来只要你一个。”
牵着手回到家时,两个人的身体都冻透了,但却比离开前多了一分笃定,始终不曾放开的手心里捂出了一层细汗,贴合在一起,是比交换的津液更稳固的确证。
母亲似乎并不敢审判他们,临出门前的控诉毫无疑问地起了效果,只是拐弯抹角地质疑着他们之间爱的可能性。
方知悠坦然地笑着和母亲争,“妈,我们六年里做过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,我们不是图的那点兴头,我和知远是真心的。”
方知悠凑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,发觉母亲却有些害怕似的向后缩了缩,她了然地在心中笑,现在母亲倒成了演不下去母女情深戏码的那一个。
方知远远远看着姐姐和母亲说歪理,什么省了她的嫁妆他的彩礼,不用操心买房子的事,她和他有个出租屋就算家,还有什么不会出现出轨家暴不忠的可能,甚至还不用费心带孩子……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一向都在歪曲她的崇高,那些他以为关键的常规生活、光鲜人生其实根本不重要的,姐姐早就说过并且又确认过的,她只要他一个。
于是他安心地走到姐姐身前,在母亲面前坚定地握住姐姐的手,他想,他将永远不会再放开她的手。
方知悠回握住弟弟的手,粲然地笑着,她想,自己总归不能算是执迷不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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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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